甲辰清秋整理陈年日记,在1998年那册中,发现夹着妻写的一张条子,读罢,哑然失笑。我且称之为“戒烟令”。无上下款,全文如下——请做到:1.坚决不抽烟;2.按时吃药;3.及时写信。保证身体,全家欢乐。 1998年3月1日晨
我查了日记,果然有记,缘何如此,事出有因。
1998年初,单位体检,查出我的甘油三酯奇高,且肺部不大清晰,有小结节。医嘱:戒烟。妻见之十分惶恐,劝我明天就戒。说实在的,我也有点小紧张,表示同意。妻把我食指指甲上的烟痕刮了,买了一大堆零食;我把打火机也扔了,还在日记中写了“金盆洗手”四字自警。孰料,烟,刚戒到五十天时接通知,要我参加新闻出版署办的“社长、总编培训班”,为期一月。这是我此生离家最长的时间,妻大概考虑我不在她眼皮底下,担心戒烟半途而废。我出发的那天,她写了这张条子塞给我,真是用心良苦。读罢,我很感动,当面表示“遵旨”。
到培训班后,我发现左邻右舍都是“老烟枪”,小组会上更是烟雾袅袅。我咬牙切齿坚持了两天,实在抵抗不了诱惑,第三天防线失守。
谈起抽烟,我是资深烟民。1961年十七岁当兵扛枪那会儿,同时拿起“烟枪”;后来当“孩儿王”,一堂课下来,洗掉手上粉笔灰,到办公桌前喝口茶点支烟。再后来到出版社当编辑,开会、交友、接待作者,都少不了与烟共舞,腾云驾雾如此一路走来。但我尚能自控,烟瘾并不很大,也不过日食十根之数,两天一包;当然,如外出开会什么的多抽点,当属“例外”。
孩子们长大后,我在家中是“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”,至今不会煮饭,不会开电视,不会用银行卡。家里里里外外,大大小小全由妻一手包天下。倘若我在伏案看稿子,见到油瓶倒了,喊声“太太油瓶倒了”,她立马去扶,也无怨言。
几十年就这样过来了,但两人斗嘴时有发生,甚而摔瓢掼碗也干过,十之八九为的是抽烟。我只有这一爱好,向来不打麻将不上舞场,虽然妻说我是“男女老少通吃”,也没一个把柄让她捏住。不过,妻也会捏我“软肋”,当编辑少不了爬格子啃“报屁股”,挣二两酒钱,可我不会打字。我的几本小册子都是妻在键盘上“敲”出来的。倘某次因抽烟斗气后,再请她打字,她马上反击:“你能,自己动手!”这时我只能认怂,赔上笑脸拍胸脯:“明天给你买糖炒栗子。”我们都明白,大家都一大把年纪了,谁也别想改变谁。但她总不甘心,一不高兴,就拿抽烟说事,我能不烦?
北京培训班归来,因抽烟我们正面交锋几次。妻与我各自坚持“守土有责”,互不相让,家里一度进入较长的冷战时期。我若当她的面连抽两根烟,或她倒烟缸发现烟屁股多了几根,立刻脸长三尺,什么“放毒”“不自觉”之类斥声,不绝于耳。我烦,真烦,好在我耳朵本来背气,索性装聋作哑,告诫自己:“好男不跟女斗。”我也识相知趣,过烟瘾时到阳台或躲在厕所,让她眼不见为净。
夫妻没有隔夜仇。一个时辰后,也就烟消云散、和好如初了。妻有一点好,从不反对我喝酒,每日中午小酒一杯,从未断过。她偶尔炒了个好菜,盛饭时还会把酒杯给我端上……我们家的烟火,就这样在锅碗瓢盆的叮当中时明时灭,在平平淡淡中飘忽了一年又一年。
无独有偶。我在2006年的那本日记中,又发现妻的一张小条子。那时我已退休两年,居家无事,日记是用毛笔写在竖行的宣纸本上的。小条贴在6月19日那页日记里。上书:
“老公,每月奉上一条。望慎而用之,渐而少之……太太”!如果说1998年妻的那张手谕是“戒烟令”,那么2006年这张就是“解禁令”了,连称呼都有温度。日记有记:“回家见写字台上放着一条‘玉溪’烟,烟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,陡升一股暖意,当录之……”文末我还写了“铭诸心版,不负厚爱”八个大字。
1998—2006年,整整八年。是晚,我们在枕边对谈:她说,我是恨铁成不了钢了;我说,我身上的毛病全是你“惯”的。两人相视而笑,遂后达成枕边协议:提高烟的等级,改“玉溪”为“苏烟”;用量削减,由两天一包降到三天一包,且“没有例外”。虽是口头协议,但近20年来实践证明,双方都兑现了。
至此,在抽烟问题上,我们家的天空可谓是“晴空万里”,岁月静好。妻何至如此,事后方知缘于儿子的“调停”。不知是不是儿子那句“长期吸烟的人,突然戒烟,往往会节外生枝”,把她吓住。家是温馨的港湾。通过八年对峙,我们终究悟出:家庭不是法庭,是讲情不讲理的地方。
“让她三尺又何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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